土生土长的新加坡华人讲北京腔标准华语使人觉得“肉麻”,并不是少有现象,当年有位年轻演员陈春裕,虽非华中学生,却经常受邀参加华中的舞台剧演出,他的北京腔也成为学生的谈资笑料。我们这些“异类”后来多亏一个人拨云,才有机会抬头见月,他就是建国总理李光耀先生。我是上个世纪50年代的华侨中学学生,曾经是话剧圈活跃分子,一口北京腔标准华语学得像模似样,用京片子教历史的赵满原老师一度误认同乡;但是在同学面前,我却不敢使用这种优美的语言。我还记得,华文老师李绍渊在讲解新课文之前,总是要我先站起来念一遍,这可害苦了我。休息钟一响,同学们就七嘴八舌学我的读音,不论舌面音、舌尖前音或后音,他们一律翘起舌头乱讲一通,以这种方式讥刺我读文“装腔作势”。
新加坡的标准华语是什么样子的呢?李光耀先生从政之初开始学习华语,他的一些来自英文源流的同僚如吴庆瑞、吴作栋,也追随其后,他们学的当然是标准华语。对照闽粤籍普通人所讲的华语,标准华语的明显不同之处在于翘舌音(即舌尖后音),以及所谓的“卷舌音”:韵母er跟儿化韵,很容易辨别。当年的总理和部长都操标准华语,有人敢嘲笑他们吗?进入60年代,华语在新加坡渐渐普及,而由于有了汉语拼音的教科工具,师资教学能力迅速提高,标准华语在校园里更得到大力推广。新气象的出现,教育规划固然起了直接作用,但与上行下效也不无关系;可以这么说,当初李光耀先生和阁僚们抽空学习标准华语,尽管动机多半不是为了做个表率,但是无疑昭示了一个道理:使用语言应该力求纯正;潜移默化下,他们无心插柳柳成荫。
新加坡的标准华语教学其实在1940年代就发轫了,战后不少小学就有相关课程,但是采用中华民国的注音符号,而且教师没受过训练,大多只知符号有别,实际上却不太能够掌握翘舌卷舌,到头来学生依然稀里糊涂。还有更离谱的,有些教师讲课还得借助方言,方才讲得明白。我举上述新加坡事例旨在说明:一、语言的教学和传播如果没有一套标准,如果缺乏有力的语音系统,是很难取得成效的;二、公众人士,尤其是广播媒体的宣说人员和政治人物,应该以身作则讲标准华语,他们是另类的师资,对公众的影响力往往比语音教师还大。我在开头提到标准华语,特意在前面冠以“北京腔”,这是为了强调它另具特色,那就是在语调上讲究轻重,严格遵守变调规律,如上上变阳平、轻声调(包括其音变)等等,这些元素有助于形成语言的节奏感、铿锵感,所以非常动听。其实,我们所熟悉的闽南话、广东话和潮州话也都具备类似特色,英语何尝不如此?英语轻声调的音变现象甚至比北京话更突出。不客气地说,动听的语言来到新加坡,就会变得不动听,因为一种语言要在交谈沟通中普及开来,直接而自然的方法就是把语音拉长,方便听清楚,久而久之,语调音律就变得平平板板。新加坡人所讲的标准华语一般上都是平平板板的,欠缺美感,如果应用到媒体上或艺术领域,我们是否该吸收一些北京腔的“养分”来加强自己的魅力呢?这是另一个范畴的话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