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新加坡文学”本位的再延伸思考。新加坡教育为树人的根本,学校赋予“文学”怎样的定位,往往决定了学生的兴趣取向。诚如林君文章所叙述的现象,在新加坡“重理轻文”的教育架构中,文学科目一直是不被重视的选修课。文学,其实也是个别民族文化的一种载体,用文字凿刻国族历史或个人体验的一种模式。我国幅员虽小,从事各族语言文学创作的人材并不匮乏,两年一度的“金笔奖”的收件数逐届递增,可见愿意用文字说故事的人,从未放弃在沙漠中挖掘文学活水。可是,有兴趣听故事的人在哪里?这恐怕是个伤感的诘问,关系到教育制度长期失衡的因果。日前读了林煜辉刊登在言论版的文章《对“新加坡文学”的反思》,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土写作人,笔者对林君有关新加坡文学现象与教育体制的剖析和建议相当认同,但关于本土文学建构背后的历史滥觞和教育制度的远因近果,个人还有另外几个层面的思考。相对于历史动辄上看数千年的泱泱大国,我们即使把建国前的殖民地历史一并纳进来,新加坡还是一个历史不足两百年的“幼齿”岛国。我们没有辉煌厚重的历史背景,而且是一个多元民族共生的移民社会,后裔在多元文化的交融和碰撞的环境中成长;相对于某些单一民族的国度,严格来说,新加坡个别种族本身文化传承的意识,基本上并不纯粹和深刻,再加上早年执政当局对文学的推广并不积极,“文化贫瘠”的小红点甚至曾被嘲笑为“文化沙漠”。
略懂新加坡历史的人应该都知道,新马两地和香港一样,都曾经是被英国殖民过的地方。“后殖民”是永远抹不掉的历史烙印;“重英轻华”曾经也是这三个地域共同的宿命。林君例举台湾和邻国的“国家文学”的定位认同,说明了因着某种意识形态上的制约,政治走向一直牵制着文学蜕变的形貌。即便今天,文学创作在一定程度上确已跳脱了政治的羁绊和枷锁,若说宏观的“国家文学”,无可避免地必须书写本国走过的历史,乃至一些曾经为当局所隐讳的争议性课题(譬如马共的历史定位),以及我国怎么从一个华文文学重镇,“退化”到华文教育一蹶不振的史实。我对当局是否能放开胸怀,让这些涉及敏感“政治尺度”的文学作品走进校园,还是存有疑虑。再则,由于新加坡是个多元种族群居的国度,所谓“国家文学”理所当然涵盖了华、英、印、巫四大语系文学。以林君提倡共铸“新加坡核心”的角度来看,为了打破语言的隔阂并开拓学生的视野,各族文学作品应该在翻译的辅助下被相互学习和观摩。然而,若以微观而言,我更在意的是所编选的文学作品,是否能提升学生的鉴赏能力,如果“原汁原味”的原创作品一直局限在以“青春校园”为主导的内容,即便是翻译成异族同胞的语言,也不见得能吸引程度好又愿意走进文学殿堂的优秀学子,更遑论能启迪他们去思考一些深层的人生哲理。
如何为“国家文学”谋一个公允的定位,借由文学的熏陶引导新一代对历史进行反思,并形塑人们对国家的归属与认同,当然是文化人或写作者责无旁贷的使命。然而,教育政策的贯彻和落实,是否能配合建立“国家文学”的理念和机制,才是关键所在。就如过去20年,我们一边疾呼要振兴华文教育,一边却又为了迎合轻视华文的学生和家长而削足适履,频频开倒车,让华文看起来“更容易学习”。结果,在特别为他们而设置的教育保护网的关照下,厌弃华文的一代人长大了并完成大学教育,而他们的下一代却更加无法接纳方块字。所以,我们周围会突然出现那么多以“谷歌”翻译为儿戏的笑话。这些人的无知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教育失败的副产品。建立“国家文学”是个崇高的概念,凡是对国家有归属和认同感的人,不会对此存有异议。以华文教育和华文文学的窘境,来说明政策的执行是否能表里如一,并非要泼冷水,而是另一种痛定思痛的反思。如果说“匈牙利鬼节”的阴影可以笼罩这么多年还不退去,连法定机构都可以那么轻蔑对待官方的翻译工作,要怎么期许他们能严肃地译介新加坡文学作品呢?但愿新近成立的“跨语言翻译委员会”,能多少端正一些不谙中文的把关者,对翻译所持的轻蔑态度,尽量不要在国际再上演令人羞赧的“谷歌”翻译歪风。至于表扬杰出的文学创作者是对作家的肯定,还是只沦于徒具形式的虚荣?那倒是见仁见智,毕竟没有创作者又何来“国家文学”。以什么标准遴选得奖者,才是值得深思的问题。新加坡有好几个文学奖行之有年,有些得奖者的确孜孜不倦,著作颇丰;也有一些得奖人其实很少创作,比较善于推动文化活动。也许,根据不同的奖项性质,可以判断该奖的意义何在,而不是一概抹杀文学奖存在的必要性。邻国《星洲日报》举办的“花踪文学奖”和台湾其他大小文学奖,都捧出了不少扬名国际的作家,尤其是“马华文学”这个绚丽的招牌,就是一群“花踪”得奖人擦亮的。即便是马来人执政的国家,囿于狭隘的民族情绪,不愿把马华文学纳入“国家文学”的一员,但他们已在华文文学世界,为自己和国家争取了殊荣,是不争的事实。反之,为何我们历届的“金笔奖”得主都走不出这个小小岛国,甚至不为新加坡国人所认识?这恐怕才是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