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rgenhabtihreinenkleinenTest.”当可爱的外教确认了明天会有测验时,教室的另一端炸开了锅:鬼哭狼嚎中部署着明晨的作战计划。这边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虽然,虽然在三秒钟后听到了本学期最使我惊讶的话,Peter对我说:”今天下午有时间么?一起复习一下课文要点吧!”当场把我怔住。是否这句话、这样的学习态度出现在上个世纪,才会让我有些心理准备去迎合的话,我倒是万分情愿它出现在如今,使Peter原本高大的身影更显伟岸。
也许先描述一下Peter会更好些,虽然这并非易事。Peter很高,比我还高,且远胜于我的是他运动员般的体型,这样一个人站在跟前,不是不显眼的。或许并不百分百地确切,显眼的该是坐在对面的小鬼们,出生于阳光灿烂的八十年代,青春的气息肆意地呈现在他们的脸上和说笑中,每天新花款,好生教人羡慕。Peter一身黑色夹克外套使常人目光难以眷顾到他,但他仍是出挑,那便是他太沉默了。我面对这样一个同桌,虽说发现一个比自己还要安静的人有那么一丝惊奇,但更多时间我却不得不接受数倍的沉默无语,课间休息时都如此。Peter几乎禁声,出了教室转了一圈回来后,我只能闻到他淡淡的烟草味道。也许他的沉默是和他的年岁共生的,不难发现他是我们班中最年长的男人,来自风沙比热吻更绵密的北方,区域的特质沉淀在他的脸上,竟是觉得沧桑。
教语法课的鲁老头我非常喜欢,条理无可挑剔地清晰,又是难得一把硬骨头,嬉笑怒骂皆是戏。Peter偶尔会带女友来听课,那是个说话象银铃般的女孩,掩饰不住的爽朗。从他们三人的聊天中,我得知Peter女友是上海有线体育台的播音,南京路广电大厦内上班。但Peter是什么职业呢?我想到了求助于Google,输入Peter的中文名一查,0.1秒后给出了答案:东方体育日报的记者,抑或是《足球之夜》的记者,我不禁暗自赞叹一声”般配!”。
尽管我是怀着些许崇敬的心情把Google上的搜索结果告诉Peter的,他仍是不可置否的一笑,仍是不作声,仍旧是那股好闻的烟味。Peter轻易地赢得全班一致的评语–酷,太酷了!在和他复习功课前,我找不到别的话题与他持续30秒以上的对话。
当然,我留了下来和Peter一同复习,在休息间隙,他照例抽烟,深吸一口,打开话匣子,我倒是显得有些无措,没料到他会说起他的经历、来此目的、将来的打算等等。我应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人在需要倾听的时候,往往会说得很多很远……
Peter该是运动员,我最初的预感来源于他的体格,那是一种标本般的精准,多一分嫌魁梧,少一寸又不够威武。的确,我猜对了,他是足球运动员,在几年前。在鲨威体坛呆过,随后任职于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你知道吗?世界杯期间的《足球之夜》都是我做的!”说到这,Peter的表情很好看。
“呃–那很了不起。”我暗自悔恨早该把兴趣爱好分一份到足球运动上,不然四年一度地成为世界杯鳏夫不说,现在都无法和他感同身受或是畅快淋漓地各抒己见,希望他觉得不是在对牛弹琴,虽然他也提到了因世界杯而知名全国的沈冰–一个会为了帅哥队输了而落泪的美丽女子。
“四十多天封闭在央视大楼里全天候的忙活,对这档节目倾注了心血的!”他接着说下去:”全中国有多少亿人收看这套节目啊。可以说,全世界华人,收得到中央5套的地方都可能在看,想到这里,真的很有成就感!”说到喜爱的足球和工作,他显得高兴。
我当然能想象到,小时候我就盼望终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将自己的才华展现于大众前,不需做什么万人迷,光是那份成就感就足够充实了。虽然现在回想起来甚是好笑,我根本没什么本事,丢人现眼反倒更确切些,我自嘲,虽然如今听到”青年才俊、社会精英”样字眼仍会心头一动,但我知道那决不会是自己。
“作为足球记者,工作了6年,整日飞来飞去,没有一个真正的双休日。我们跟着足球跑,哪有球赛,哪就有我们的报导。”
又是一个飞人生活。
“除了西北地区,其余足球业较发达的省市都去过。因为工作,同一个城市可能一周内便要往返数次。尽管有些地方风景很好,却不留恋,来去匆匆,无法更深地了解。你可知道,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一长,会特别想家。”
一个恋家的男人?我想我是再次怔住。我并不知道或并未体验到,我自认是个家庭观念淡薄的人。二十多年来,生长、求学、工作,我一直存活在这个城市的庇荫下,几乎没有离开半步。我和家人疏于沟通未使我对家庭有着更深的眷恋,可恨的是,我却未因此而独立,往往是依赖别人的感官认知,来作着似乎是自己的决定,难道我前生是寄生植物?像Peter这样很重家庭的人,现在并不多。
很自然的,Peter问我为什么想去留学,每个人都会这样问,名牌大学的好专业,一份不错的工作,我又何苦与一群毛孩子挤在一起踏上这条去向模糊的船呢?工作了一年半,大概是个倦怠期,思考一下,生命都快过了四分之一,我只想真正为自己生活一段时间。从进大学的那一日起,我就知道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专业,如同最后也不喜欢我的工作那样。别人眼中的羡慕无法为我口中的冰淇淋增添一丝美味,说到底,不是我自己要的那份。不知道是否来得及后悔,我便想效仿《魔女宅急便》中13岁就要寻找新的城市独立成长的魔女,我早该选择自己的路的。
Peter问我觉得他是否合适去德国:”我快三十了,就算通过审核去了那,德语的繁琐我要用一两年才能攻克语言关,学业繁重估计要起码再花六年读完,这样花了大把时间和精力,到底值不值?”
的确德语繁复的语法为人诟病,不设学士学位的长年硕士连读,这般课程设置也不尽合理。我低声道:”若好不容易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死也要死在那里!”
“那里再好,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很难融入他们的社会中去。现在我们中国建设速度飞快,超越了西欧许多大城市。我只是觉得,在这里的一切,都是实在的,能给我归属感的。”
多年的磨练,他平静地陈述他的观点。听他说话,并非因为谈话内容有多新奇趣味,却总是容易让我思索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体验他平静中蕴含的力量。
“我只是想,若是顺利毕业归来,我快奔四十岁的人,那时却还两手空空一事无成,别人都有家的成家,有业的立业,我该拿什么去拼?年龄、学识、经验、财富都无优势了。”他说到这里,神情略带黯淡,仿佛正经历着这般失落的尴尬。
其实他足够优秀,完全不必顾忌传统观念,什么天伦之乐,什么事业有成,只要走自认值得的路,无需强求千人一面的甜美生活,至少我现在是这么想的。Peter却说,等我到了一定的年岁自然会改变想法。我会有那么一天么?
“你的,你的女朋友呢?”我小心试探。
“她啊,心思可活跃啦,一心盼着能出国。”Peter说道:”尽管–我和她看法不太一样。”
虽然我觉得挺好的,若是我的这种愿望强烈些再早些来临,我的留学梦至少不会像现在那么遥远。
“我听说过也看到过太多的男女朋友,在一方出国后总以悲剧收场。”Peter满是认真:”若一个人远在他乡无所依靠,另一半的关爱又实在有限,变数太多了!”Peter十分在乎女友,若是存在失去她的一丁点可能,他都全力用爱去填补这个罅隙。于是两人决定一同出国,从难易程度经济负担等各方面因素考虑,他俩选择去德国。
这样互相打气互相照顾,原以为是其利断金的–Peter辞了央视体育台的工作,南下到了上海,和女友一起读德语。在接触德语后,他俩重新估算了去德国的代价,愈觉得艰难。如Peter所说,两人一起出国的确能互相照顾,可回来后他俩生活都没了着落,没有稳定经济支撑的生活是危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