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我到澳洲留学时,刚过20岁。从小学到大学,我都从未离开过家。一直以来,心目中的家,从未超出过爸爸、妈妈和我。可到了澳洲,我不得不把外出后回到当时住的小屋称作“回家”。
开始时,房子在离校区4站火车的地方,房租每月300澳元,免证金,包水电费和市内电话费。房东是个很好的深圳学生,给我细细讲了墨尔本衣食往行的种种,开车载我去买台灯、垃圾桶、餐具等琐碎东西,去越南街采购食品杂货,又帮忙做了各种让我束手无策的钉钉锤锤之类的手工,帮我在开学之前报名报名参加驾驶笔试。还有,在我生日的晚上——抵澳洲的第一场电影……只身来到举目无亲的异邦,一个善良的房东,在给你一片屋檐之外,莫若留学生活的一个温暖美好的起点。
从家到火车站还要步行20来分钟。在有着阳光和微风的晴朗日子里,一路漫步着走到车站是件愉快的事情,路边的树上偶尔落下一朵花,我便欣然别在纽扣里,当天的心情又增添了一点小小的欢喜。可是墨尔本的天气不总是风和日丽,在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中,在酷暑将近40度的炎炎烈日下,那20来分钟的步行路途变得不再可爱,仿佛总也走不完。墨尔本冷的时间很长,在这个“家”里,我度过了整整半年。硕士课程大多安排在晚上,下课后归心似箭地往家中赶,从火车站回家的路,仿佛无止境地延伸到前方的茫茫的夜色中,看不到尽头。家——那个有着灯光、壁炉、晚餐和热水浴的所在——于是也成了盼望中遥不可及的一点。跟自己说话的习惯,就是在每天匆匆赶夜路的时候养成的。四下里无人的郊道上几乎没有路灯,寂静得有些怕人,白天鸟语花香的明媚已然湮没在冬夜逼人的寒气里。这时候,自言自语地叙述一天的琐事,尽管有些傻气,多少还可以排遣几分独自赶路的孤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多了一个夜行陪同——我的国内朋友打来的每日长途电话。晚间的课是在9点多一些结束,正好赶9点15分左右的火车,回到家就差不多9点45分了。之后的时间就要被微波炉煮食、洗澡、以及一大堆当天必须完成的琐事充塞了。而这位朋友的来电,总是恰好卡在澳洲时间9点15分到9点45分这段回家的路途中间。在火车里,在一个人的夜路上,陪着我漫无边际地聊一聊天,寒意好像被驱赶了一些,心灵的空隙,也像被暖暖柔柔的棉花填满了一样。这个每日清谈专线,一直陪我度过了墨尔本最寒冷的冬天。
第一个学期结束后的暑假,我开始了搜房大行动。经过一个月几乎每天泡在学校周边的地毯式搜索,多达12处的侦察,对地段、房租、设施等的仔细对比,我的目标出现了。在看到那所小公寓的第一眼,我立刻拍板把它拿了下来——距离校区仅8分钟步行路,坐落在安静的林荫路转折处,树影婆娑中的一栋小楼,简陋的两室一厅。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它整洁舒适、光线充足,由清一色的女生几代相传租住至今。月租低至248澳元,前任租住的广州女生用80澳元的超低价格把一屋子家具转让给我,包括书桌、椅子、床和床垫,硬纸板的床头小柜,还有一些实用小家具和可爱的小摆设。租了一辆小货车,由一个新加坡同学代劳完成浩大的搬搬抬抬的重体力劳动,然后自己置了二手书架、二手CD播放器,用漂亮的购物袋和森木框自制了墙上的挂画,用平时收集的各色墨尔本火车票贴在墙上权当装饰纸……新的家,又初具雏形了。
家搬得离学校近了,不必再为紧赶慢赶乘火车回家而忧愁,人也就不那么恋家了。每天早出晚归一整天泡在学校里,赶论文的时候更是以校为家,办了张24小时出入的实验室电脑通行证,时常在凌晨时分完成当天的任务后才独自离开实验室,踏着清冷的星月回家,甚至通宵达旦的呆在实验室里工作到天明,然后和一同熬夜的同学们开车到麦当劳吃早餐。在考试复习的白热化阶段,呆坐在实验室里、图书馆里,甚至指导课的课堂上,大家不约而同忍受不住读书的郁闷,便扔下书本或是偷着开小差出来,三五成群地约了去超市买一大堆吃的,到某个同学家里开伙大餐一顿,要么看碟听歌,要么吹牛,玩累了倒头就睡,家,于是变得无处不在了。
一直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即便像我这样一个任性的女生,离家到了异国他乡,迎面碰到的却都是很好的房东,很好的朋友,很好的同屋,很好的同学……家的感觉,亲如家人的关爱和睦,我一直心存感激,珍视至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