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并不浪漫》(十六)

16.小屋情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坐在占据了小屋一大半面积的小床上,美得又晃又颠。我终于脱离了那另人窒息的寄宿家庭、告别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大有翻身农奴得解放的感觉。

虽然我一分钟也不想在“后妈”这里了,但是我还是计划吃完晚饭再搬,把我交的费用给花够本儿,不能便宜了“后妈”。经过这两个月的寄宿生活,那个温存善良的女孩已经不附存在,由于没有自由而积在内心世界的压抑,使我充满了报复心理。
在离开的头一天晚上,我绞尽脑汁编排了离别时我要对“后妈”说的话,我要说:“我是来留学的不是来做你的小保姆的;象我这么听话的留学生你再也甭想碰到了;我祝你找一个‘母老虎’般的留学生来陪伴你!”也不知道这么恶毒的语言她是否能听得懂其涵义。

可是我的报复计划被即将成为我房东的“警察叔叔”打乱了。他和他那个年轻“王国“的房客们实在耐不住有个“中国人”要加盟的新鲜感,突然集体驾车提前接我来了!
啊!真是让我好感动,我早就打好包了,决定立刻跟他们走。
我当然没忘了和“后妈”告别,但不知是我变得成熟了还是变得虚伪了,我把昨夜准备的词句统统咽在肚子里了。
“后妈”在大家面前,表现得对我非常“依依不舍”,她轻轻地抱了我一下,让我真是受宠若惊。
在身体僵硬地靠了靠她的瞬间,我对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我对她说:“谢谢您对我的精心照料,请原谅我所做的一切,我永远忘不了这段生活。”这最后一句是发自内心的,简直是刻骨铭心。

我的新家向我敞开了大门,迎面而见大厅里摆了一大桌丰盛的正餐,还有鲜花,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接我的一切!
我刹那间意识到:“灰姑娘”一下子变成公主,新生活来了!
在一片欢笑声中,我受到了隆重的欢迎。
警察叔叔代表大家致了欢迎词。
他的致辞很特别,他说:“今天,你从那么远的中国大陆、那么大的城市北京来到我们这个家,深感荣幸。”
在国外,没有比听见有人夸奖我的国家更顺耳的话了,我激动得快要哭了。
最后他说:“中国菜很好吃,很有学问,你在这里住,不要拘束,想做什么菜就请随便做吧。”
我听留学生们说过,当地的一些人家是不愿意让中国人做饭的,因为中国人要炒菜,一炒就油烟四起,灶台狼藉,而新西兰人家里又都不装抽油烟机,油烟会弄脏厨房的。这位房东可倒好,还鼓励我做,还“随便”地做!
我又向大家点头微笑说谢谢,只是心说,我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啥样中国菜都不会做。
然后我们开吃。菜的味道当然不如”后妈”做的香啦,但是我已经养成了边吃边赞美的习惯,他们几个以为我真的很爱吃,就不停地劝我吃。
那条巨大的狗摇着大尾巴围着我拱来拱去,时不时地冲过来扑我一下,把两个爪子搭在我的肩上。那天要不是它的出现,我可能没有进入这个家的机会,这是缘分,我和它会成朋友的,从小就对狗的恐惧感突然消失了。

我实实在在是受宠若惊了,真的不知道怎样感谢他们,突然,我想起什么,跑上小屋,拿来一块漂亮的大蛋糕,做为见面礼敬献给大家。
在愉快的笑声中,第二轮的吃又开始了。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大蛋糕,我要做一些说明,说起来还有点儿曲折情节——
尽管我已经告诉“后妈”我要搬走,但是三天前,恰逢学校要开结业联欢会,按照惯例,每个人都要带一份吃的。我硬着头皮和“后妈”说了,请她为我准备联欢会所带的食品。“后妈”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我。
精明的“后妈”很清楚这个蛋糕的意义:这是要在许多同学和老师目前“露脸”的蛋糕啊!她不会失去任何能表现自己的机会,所以她为我做了一块大蛋糕!一层奶油一层果料,还放了许多巧克力,香气诱人。而且”后妈”做东西总是很漂亮,很拿得出手的。
第二天早上,我把蛋糕盒小心地提在手上,向学校走去。快到学校时,路过那个即将成为我的新“家”的房子,我不由得我放慢了脚步多看它两眼。
今后的日子就要在这里自己过了,对我来说,究竟怎么个过法,的确是一片迷茫。
冷不丁,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要把这块蛋糕放到小屋藏起来,也就是说,我不打算拿到学校供大家分享了,我要独吞了它!”
我有这房子的钥匙,警察叔叔给了我一把,让我陆续搬些小物件来。
我悄悄拉开新家的门,走上小阁楼,把蛋糕藏在壁橱里。对着蛋糕念叨:“我不会一口气吃掉你的,你将是我独立生活时第一周的主食,我要细水长流哦。”
就这样,实在不好意思,“后妈”的拿手蛋糕没有在学校的party亮相,而是被我派上了更重要的用场。
现在,在为我而举行的宴会上,面对这些友好的新西兰年轻人们,我再也不应该有什么隐藏,我又把蛋糕派上了新的用场。

饭后,大家开始自我介绍。说是大家伙,其实连我在内就四个人。而且我在没搬来前,关于这个家成员的底细我早就调查好了,否则我是不会草率搬来的。
房东——名叫耐克,男,36岁,职业:警察。看来叫他警察叔叔有些冤枉他了,但是他的确长得面相老了点儿。实际他也是二房东。
房客甲——叫莉丽,女,28岁,社会工作者,房东的女朋友;她充当着这个家女主人的角色。新西兰的恋人相处多年不结婚很正常,莉丽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中国教授英语,正在参加“英语教育资格培训”,我们两人很谈得来。
房客乙——男,姓名不详,年龄不详,职业不详。离异,有一个六岁男孩,听说时常来看他。他很内向,说话有些害羞,我们在桌边畅谈时,他却在一边默默地把一大堆碗勺叉全都洗了。
那条大狗——叫太德,雄性,4岁,黄白花色,新西兰牧羊犬。它也是这个家庭的一重要成员,说它重要不仅是因为它严守家门,谁也攻不进来;而且在后来的日子里,是它和我朝夕相伴,因为当地的年轻人经常在晚上泡酒巴,夜不归宿,我们家的这三位也不例外。
我的胆子很小,这里的气候又多变,不论狂风大作,还是电闪雷鸣,忠实的太德蹲在小阁楼的门口,使我能安然人睡。
有时候,学校下午没课,家里就我一人,我若是静静地学习半天也不出屋,太德就会在门口低声叫,或者用身体拱门,其动静不大不小,即不至于吓着我,又不至于我听不见,可见它的“用心良苦”。
我出来拍拍它或者搂搂它,它就摇摇尾巴,显得很满足。我这时就想,太德是怕孤独,想和我友好交流,动物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
其实,我的调查结果全都来自房东的女朋友莉丽,她主动地向我介绍了这个青年王国的国民情况,而且永远是笑咪咪地说话。
她还毫无保留地打开各个房间,让我参观。
他们的房间比我的小阁楼大得多,但是都乱得可以。这家的大厅面积特大,但是很整洁,是大家活动的地方,我想这一定是莉丽的功劳。
我们家也有缺点——到处弥漫着狗的味道,还到处有狗毛,这当然是太德的干的,但是看在它对我比较忠实的份上,我就原谅它吧。
我拿出在”后妈”家时给自己的告戒:要眼睛多看些,嘴巴甜蜜些,手脚勤快些,家务自觉些……这里也是我的家了。我多么希望自己一下变成个大能人,多干点儿家务,溶入这个快乐的家庭呀。

当天晚上,我坐在占据了小屋一大半面积的小床上,美得又晃又颠。我终于脱离了那另人窒息的Homestay、告别了寄人篱下的寄宿生活,大有翻身农奴得解放的感觉。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不足八平方米的小屋和我在北京家中的小屋几乎一样大,巧的是也是细长形状的。看得出警察和莉丽细心布置了,其格局也和我妈妈给我的小屋布置的差不多,这种巧合更使我对小屋120分满意。
它无私的接纳了我这个“灰姑娘”,在我眼里,绝对是一座豪华的宫殿。每当”后妈”对我吼时,我总是爱把自己想象成童话故事里的那个“灰姑娘”。
我迫不及待地通过电脑摄象头,把我的小屋展示给父母。顺便说一句,为了让我上网方便,随时和父母见面,热心的警察房东特意请假去了电话局,把电话线换成了粗的,电脑上网快多了。
“妈妈,看!这是我学习的桌子,我的电脑放在这里,我坐在这。”
“爸爸,瞧,这个架子我可以当书架,也可以当衣柜吧?”
“还有,这个小电暖气是房东刚刚为我买的,我的床上有两床鸭绒被呢!”
“瞧,下面那个门和楼梯,也都是属于我的。”

爸爸和妈妈在电脑的那边,在遥远的北京家中注视着我的小屋,全然没有我那种幸福和拥有的感受,对我的小屋一肚子意见。
老妈大呼小叫:“哎呀,我的女儿怎么住在小阁楼上了?真可怜呐。”
老爸也说:“把床挪个位置,小心滚到楼梯上!”
老妈接着不满地说;“怎么那么多窗户呀!漏不漏风啊?”
老爸也赶快喊:“把所有的窗户都关紧,别有坏人爬进来呦!”
这可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我在这里怎么好我妈也不嫌好。
我躺在床上,想到我这些天的努力——风里雨里,沿街敲门,终于成为这个可爱小屋的主人,真爽!极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油然而生。

我的小屋生活从此拉开帷幕,我也开始了有生以来真正的独立生活。
比起那寄人篱下的寄宿生活,我在小屋生活的好处真是多得说不完——
我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看着”后妈”的脸色行事了;再也不用为赞美”后妈”的烹调手艺而搜肠刮肚地找词了;再也不用拿那些虚伪的客套,规矩、礼节约束自己了;再也不用为地上掉了一根头发或者一把椅子没放回原处而不停地检讨了……
还有,周末我可以睡个大懒觉。这家的年轻人都是夜猫子,早上一个赛一个地能睡,没有什么人在早上故意咳嗽而让我心惊肉跳了;我上学校,再也不用象乌龟似的跋涉那斜坡路了,我紧张的学习无形中多出宝贵的两个小时呢;晚上,我想学习到后半夜都没关系,上网到几点都不用担心突然“停电”了;更美的是,我可以随时邀请我的朋友和同学来小屋做客,我会象”后妈”那样自豪地说“这是我家!”

我的小屋还有一个极大优点——这个小阁楼三面都是窗户,而且很大,阳光充足不说,而且景致绝美。
从左边的窗户望去,可以清楚的看见新西兰著名的雪山——塔拉那基雪山。人们称它是南半球的富士山。其形状和特征象富士山一样,高耸的锥子型山峰的顶端,覆盖着皑皑白雪,而山下却是绿树成荫;它是一座休眠火山;
从右边的窗户远望,正是一望无边的大海,海面上泛起碧绿色的波澜和雪山相对映,据说这里的港口是第一批英国移民登陆的地方。
这著名的一山一海的相互衬托,使我们这个小城市成为新西兰的独一无二的旅游观光胜地。没想到,这么罕见的美景,我坐在小屋里那么望上一望,就尽收眼底了。
这还不算,因为我们的房子在山脚下,对整个城市是居高临下,从我房间的正面窗户能鸟瞰这个城市的全貌,有如摊开了新普利茅斯市的地图。小城市主要街道,主要建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说上哪儿吧,商店、邮局、银行、学校都不用打听,站在窗前看清楚后就出发吧。
我有时坐在小屋的窗前发呆,幻想着:要是我妈妈来就好了,她爱好绘画,让她画个够;要是我奶奶来就好了,她爱爬香山,让她可劲地爬;我老爸来也行,他喜欢钓鱼,这儿的鱼那叫一个多……。
看着,想着,我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湿了。

在”后妈”家时,我几乎被训练得象个机器人,没有真实的我了,突然进入这个充满笑声,充满自由,充满友爱的新家,我都有些不适应了。我每天都在为能在这个环境中生活而告诫自己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新生活。
厨房的水池里,饭碗和盘子都堆满了,我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一样,会主动把它们都给洗了,实际就是冲一下后放进洗碗机;
浴室的地上有了积水,我看见的话,会马上拿拖把擦干,并且检查水龙头是否拧紧;
大狗叫了,我要放下手里的事去拿狗粮喂它,或者领它出去玩玩;
我在这个新家,所做的家务活都是发自内心的、自觉自愿的,大家是那么平等,那么随和,那么互相尊重,不象在”后妈”家我做事不但不情愿,还大有受压迫之感。
我现在真想对“海尔丝后妈”说声“thankyou”,还得加上“verymuch!”,没有您对我的尖酸刻薄,我的出走念头就不会那么强烈,也就没有机会进入这个新西兰的年轻人的快乐家庭。<未完>
作者:余亭亭
2004年6月于新西兰